LTTSOT

记一场完美而悲伤的梦境

“我做了一个挺美好的梦，”我躺在躺椅上睁开眼睛，看着从头顶的绿叶中穿过的金灿灿的阳光，随口说道。

我能听到蝉鸣，但并不喧嚣，空气中充满了生灵们慵懒的窃窃私语。有柔和的微风拂过，吹动着我的丝质家居服，丝绸冰凉且光滑的触感若有似无的划过身体。我闻到风中有烤面包的香味，那是夏天的味道。

“哦，什么内容？”他躺在我左侧的另一张躺椅上，捧着本书在读，我不知道他是在真心地等待问题的答案，还只是随口敷衍我心还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中，但我知道他细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真的很温柔。

“我梦到我最终去剑桥读书了，就是剑桥大学，在未来的某一天，那时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，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，我申请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被通过了。我选的唐宁学院，我知道文学的话应该是，呃，我猜也许国王学院会更擅长？但是我肯定去不了那里啊。你知道唐宁学院有一个古生物的博物馆吗？那个学院的周边很繁华，挨着郡中心的商业区，它的生物专业不错，也许吧，我猜是。我梦到我在雨中的剑桥走过，剑桥很冷，我看到方形的小广场上成群的乌鸦，还有砖墙角落里的虞美人。我梦见我去圣约翰学院上课，抱着书走过叹息桥，比较神奇的是那天阳光很好，但是河道上没有游船和游客，只有粼粼波光和水中柳树的倒影。我梦见那个时候我穿着一条长长的裙子，风吹过的时候会飞扬起来，就是那种波西米亚风的长裙。我梦见下课之后我从侧门去了河边的草坪，看着夕阳下牛在吃草，学院的围墙下开满了金盏菊。

“但是我突然意识到，我的孩子已经工作了，我已经不再年轻，我不应该穿波西米亚风的长裙，我不再是当年在雨中从圣三一学院的花园狂奔回住处的少女，我的心里已经装不下这些单薄的景色，它们看在我眼里和任何地方的天不会再有什么不同，也许暮色中广场上的钟声依然会触动我，但我的心里也只轻轻略过一句：‘且绕南屏听晚钟。’我无法走入学生的洪流，我也不能再加入他们的聚会，穿着透漏着优雅的英伦风的毛衣和衬衫，坐在星空下的苹果树旁，谈论未来和理想。我已经没有多少未来了，我的理想也已经终结了。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去剑桥呢？就好像有些事情，你只能在合适的时候拥有，如果那时你没有足够的能力握住它，它就会离开。也许等你长大了，等你有了身份地位和学识，你能够为所欲为的时候，你已经不再属于那里了。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害怕衰老，但我觉得，老了，那些我以为的梦想不用等到实现就已经破灭了。”

我突然有点难过，四周还是静谧美好的夏天，不远处的池塘里荷花正开得灿烂，我看到天空有一只鸟悠然地飞过，阳光真的很好。但我希望能够来一片乌云，下一场温带海洋性气候的雨。

他放下书转过头来看着我，冰冷的玻璃后的眼睛温柔的想猫咪的肚皮，他轻轻地说：“确实有点悲伤，但现实就是这样啊，等你这个盖茨比有钱去迎娶黛西的时候，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。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美好的梦？因为你还是去了剑桥？”

“不，”我仰头看着天，一朵云彩刚刚好用边缘挡住了些许阳光，周围暗下来了一些，“因为醒来之后我发现，我还没有变老，虽然不那么年轻，但我还可以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游玩拍照，我还没有到为孩子操心的阶段，所以很开心，有种幸好幸好的感觉。当然，剑桥确实很美。”

“好吧，”他说，拿起之前扣在肚子上的书继续读了起来，“你还要接着睡吗？这次梦里你可以年轻着去剑桥。”

我盯着他看，他的眼睛真的好美。

“不了，我怕醒过来难过自己不是梦中的自己。”

周围的蝉鸣声好像有点过于微弱了，空气也安静了下来，光影呈现出奇特的混乱感，像是雨天又像是晴天。

我发现，原来我一直看不清他的脸。

我想说，希望在现实中能够相见，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。

周围的景物开始有点模糊，我困了，睡着前的最后一个想法，是我醒来的时候，会不会真的在剑桥？

 

现实并没有，当我醒来的时候，夕阳洒满了整个屋子。我午睡没有拉窗帘的习惯，只飘窗上的白色纱帘是合上的。纱帘在光下模糊了窗外的景色，夕阳下掠过不高的房子能看到远处的农田，这个季节玉米应该要收了。

卧室的门开着，我能听到厨房里有备菜和收拾东西的动静，电视没开，鱼缸的加氧机的声音也没有，爸爸还没回来。

“妈！”

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。

“醒了，啥事？”妈妈在厨房应了一声。

“我想吃加火腿肠的鸡蛋羹。”

“没有火腿肠，可以有鸡蛋羹。”

“那算了，那吃炒鸡蛋吧。”

“行，你赶紧起床吧，你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。”

“行吧。”

我嘴上答着，实际上还是坐在床上没有动弹。

卧室的东面也就是床头的边上放着妈妈的梳妆台，梳妆台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，夕阳的光从西面照射到镜子上，一次反射两次折射，在床上留下一道彩虹色的光影，我一直很喜欢这道光影。

“妈！”

“又咋了？”

“我想去黄河边玩。”

“玩啥？”

“不知道，放风筝？”

“这会儿放风筝？有风吗？”

“那去爬山也行，爬嵩山可以不？”

“跟你爸商量去，后天周六看他有没有安排。”

“行吧，去不了嵩山去黄河边哈。”

“行，都行，你俩商量。”

“那我起床了。”

“赶紧的。”

我穿着拖鞋和睡衣溜溜达达走到阳台上的沙发上卧下，随手拿着一本小说但我并不打算看。

“怎么又躺下了？”妈妈隔着客厅看到我瘫在阳台小沙发上的身影，忍不住调侃了一句。

“你不觉得今天的夕阳很漂亮吗？”我故作矫情地问道。

“不觉得。”

“不，你觉得，别不好意思说。”

“行吧行吧，多穿一层去，或者拿个小被子搭着再躺下。”

“好吧好吧。”

夕阳真的很好很好，我隔着玻璃能够看到小区花园里的月季花，开着今年最后的一季花朵。我一直觉得月季比玫瑰好看。

夕阳越来越浓稠，橙红色的光快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，厨房里忙碌的声音消失了。也是，我有多久没有在小沙发上躺过了，下次回家，可能爸爸又要重置客厅和阳台的布局了。

 

我又一次睁开眼睛，入眼是床帘的缝隙里透出的微光。按亮手机，时间是19:34。我竟然睡了这么久，时间有点晚了，又不想出寝室了，好累。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荒废了这一天，疯狂地打游戏看小说刷综艺，我能想象到明天的我依然会很累。因为这个围着床帘挂着香囊小电扇手机支架，放满了枕头和毛绒玩偶的床，在我而言只是个睡觉的地方。它不会入梦。

也许多少年之后，我会怀念这段时光，怀念我一时冲动花大价钱买的香囊的味道，并以此来代表我的青春岁月。也许这个90厘米乘2米的床也会入梦，就像我梦到我的高中时代一样。

所有值得期待的事情是尚未发生的事情，所有值得怀念的事情是已经过去了的，现在，有些时候，就只是在做选择题，并不有趣。

 

我要去实验室了，好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