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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存档】高考之外

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出生在小山村的孩子对高考会有怎样的看重；你更无法想象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的侄女，高考又是怎样一个需要越过的“龙门”一样的存在。这就是我，大山窝窝里第一个大学生的侄女，肩负着我爹超过我大伯的沉重期望的农村女孩，曾一度将高考视为生命的原因。

如果没有我大伯，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想走出去。

大伯是村儿里的大名人，当年通过高考去了城里不说，考上的还是个本科，后来又当上了县官，给村里办了不少事儿。路啊鱼塘啊果园啊，他的主意让村里变了不少，村里的人大都很敬重他。但我无法抑制住我对他的抵触。我爸和他做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，他天天衣冠楚楚地在外头工作，村里的人就对着我那只会干农活儿的爹说些“都是一个娘生的”之类的话。上次七舅爷还说来着：“都是一个村的水土，你们家咋就出了个凤凰！”这就是我被逼学习的原因，因为我爹不甘心。不过事实上，我也不甘心。

高中那会儿，我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，也许是和我大伯有同一个祖宗的缘故，在县城的中学，我也是个数得上数的，也曾梦想过考上省城里的那所一本。在我们那个县城，能考到那儿，都能高兴上好几天，在我们那个村，也是能摆长宴的了。

但是，我高考落榜了。

高考前三个月，我曾去那所大学看了看。大伯在省城，就叫上了小我一岁的堂妹一起陪着。我那堂妹是城里生城里长的孩子，上学上重点，成绩是数一数二。在逛校园的时候，大人们都对我说些鼓励我的场面话，我当时想，我肯定能考上这所大学。我估计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，他对我那不太熟的堂妹说：“等你也考上这儿了，你姐正好可以照护住你。”堂妹以前曾说过她老师恐吓他们不好好学习才会沦落到去那个学校，以堂妹的成绩她才不会去那里。堂妹当时愣了愣，在即将冷场的情况下微笑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。我一直觉得这就是个暗示，暗示我爹和我的痴心妄想成不了。

三个月后，我就落榜了，连个三本都没考上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，真的，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。我觉得再差也不会是那个样子。知道成绩的那天我在被子里闷了一天，没人过来安慰我，爹骂了一句就走了，但我却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。

后来的一年多，我就像个游魂一样飘着。在家里，我就像是个只会浪费电、饭菜和空间的活物，毫无地位可言。我甚至有好几次都想到过死，特别是在得知堂妹考上北大的时候。高考，那时候每次回想起这个词，内心就像是撒了砒霜一样剧痛。

大概是在高考之后两年，大伯成了省里的教育局局长，推行基础教育的普及，村里因此办起了一个小学。但是村里的教师不好招，于是大伯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应聘试试。爹跳着脚反对，骂大伯就是想让我们家所有人都一辈子拴在农村。但我还是去了，成了一名乡村教师。我看厌了爹那嫉恨的样子，即使我可怜他，就像可怜我自己。

其实并没有什么戏剧化的转变，我只是觉得重新回到了轨道上，纵然这不是我最初想要的。我教了几年的小学，后来又被调到了县初中，再后来进了县高。

我又看到了一群又一群当年的我，挣扎着扒着高考这根浮木，想跳出农村，跳到城市。那个时候我就释然了，原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不幸，大家都是这样，只不过我有个“跃龙门”成功的大伯，而我是个失败了的鲤鱼。

现在，我才刚刚三十，但我已经教了十年书，即便我只是高中毕业，但教高中也算有经验。我并不笨，只不过高考发生了一个意外，但那又何妨，高考不是生命的全部。

当年让我感到冰冷的父母，十二年了，也忘了那回事儿。偶尔有人问起我，爹也会带着点儿自豪地说：“俺妞县高教书哩。”想起当年的绝望，简直恍如隔世，庆幸当年走了出来，不然这之后几十年的光阴实在可惜。

有时候我的学生会忧虑高考，忧虑自己的前途，我就会给他们讲讲我的故事，讲讲我大伯、我爹，还有那已经成为研究员的堂妹。我会告诉他们知识改变命运，高考必须把握，但学生绝不是为了高考而活。

高考不是生活，高考之外的才是。

真的，现在我特别相信，高考决定了一些但决定不了全部，它可能只是人生中一个较为重要的阶段，是人生中最为激昂的乐章。但人生是由无数的岁月组成的，那漫长如水的岁月，才是真正的生活。

人生那么长，高考之外的，才是生活。